瑟蘭德曾經見過這個世上最卑劣的靈魂, 那是黑暗深淵醜陋的魔王，對方要殺死光明一方所有的法師，將他們的靈魂侵蝕成徹底的黑暗。

可如今他才知道，真正卑劣的靈魂, 從來都是把自己隱藏在最光明、最美好的皮囊之下的。

黑暗的天空永遠不會變作光明, 但天空下的人們從來不曾侵染黑暗。

瑟蘭德坐在昏沈的小院中, 那雙盛滿星辰的碧色眼眸在微微閃動，仿佛外表寧靜的海水在暗中湧動, 只待著徹底爆發的那一刻。

“老師，我需要您的幫助。”他說。

“我等著您的答覆, 我期待與您再一次地並肩而戰。”

塞西迪爾的話在耳邊不斷回蕩, 瑟蘭德凝望著晦暗的天空，心中仿佛扣著一口巨大無比又重如千鈞的大鍋。

萊格斯頓從房間走出來，默默坐到瑟蘭德一側。

時間在緩緩流逝, 從黑暗魔界的白晝, 到黑暗魔界的夜晚。變化不大, 但他們能感受到。

除了沈默, 還是沈默。

直到瑟蘭德發出一絲聲音，萊格斯頓轉過臉，默默看著他。

“你為什麽在這裏。”仿佛只是一句最平常的問候, 又仿佛是一句斟酌了無數遍的心底疑問。

萊格斯頓咽了咽唾沫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瑟蘭德。

“我不想讓你感到孤單。”他說。

瑟蘭德心臟止不住地漏跳一拍。

“孤單？”

“嗯。”萊格斯頓想要點頭，但此時此刻, 他不想用任何多餘的動作去驚擾對方，所以他緩了緩，輕輕開口，“我都知道的, 瑟蘭德。我一直都在。”

這一瞬間，有什麽說不清的東西從瑟蘭德心底的裂口處湧了出來，侵染心口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“你知道什麽？”緩了很久，瑟蘭德狀似好笑地反問他。

“我不清楚你和塞西迪爾說了什麽。但我知道你的選擇。”萊格斯頓同樣擡頭仰望天空，他的眼中是霧蒙蒙的情意，“你會守護他。而我，會守護你。”

瑟蘭德楞住。

在瑟蘭德印象裏，萊格斯頓對他說過很多的情話，在他們於試煉境相遇的時候，在他們隔著伊爾牟的結界對望的時候，在自己被黑暗之力侵襲的時候，在兩人朝夕相伴的每一時每一刻。

瑟蘭德以為這個年輕人的告白大概就是這樣了，熱忱奔放，毫不含蓄，直白大膽地讓人幾乎以為那是一個笑話，或者一個年輕人不知所畏、不知輕重的宣言。

時間久了總會褪色。

經歷多了自然會倦。

但此時此刻，這個年輕人給出的，最樸實、最精短的誓言，反而是最有力，也最讓瑟蘭德心動的誓言。

愛情從來就是這樣，來得突然，走得莫名。毫無理由。

它最華麗，也最樸實。只要觸到了你的心底，不管是華美如繁花，還是樸實如油鹽醬醋茶，都會深深地留下痕跡，抹不去、消不掉。

瑟蘭德需要的是一顆懂他的心，萊格斯頓恰好擁有。

這是相伴了近三十年的塞西迪爾和卡爾也不曾做到的。

“謝謝。”過了許久，瑟蘭德輕輕開口，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嘆息。

“瑟蘭德。”萊格斯頓忽然叫了他一聲，如同在打斷對方的道謝一般，“你之前跟我說過，阿妮卡小姐在很努力地活著。我一直記著這句話。”

瑟蘭德轉頭看向旁邊的萊格斯頓，對方的臉在黑暗中不甚清晰。但那雙眼睛很明顯地在發光。

瑟蘭德的心跳聲在不斷放大，“撲通——撲通——”，那是說不清的情緒節拍。

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止看懂了他的決心和打算，同時還在用屬於自己的方式支持他，守護他。

瑟蘭德久久地看著他，心臟深處情緒幾番流轉，最後化作一聲嘆息。

“……我答應你。”他輕輕回應對方。

萊格斯頓聞言笑了。他朝瑟蘭德靠近了些，神情恢覆以往的輕松。

“瑟蘭德，我背有點兒疼。”

瑟蘭德靜默了片刻，“那怎麽辦？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光明之力給你治療了。”

萊格斯頓低低地笑，“我需要的不是光明之力。”

“我可不是藥。”瑟蘭德反駁他。

萊格斯頓聞言緩緩屏住了呼吸，過了好半晌才輕輕道：“你是。”

瑟蘭德沈默下來。

過了片刻，他身子動了動，面向萊格斯頓，上半身微微前傾，一手撐在凳子上，一手伸到萊格斯頓面前，輕輕理順他的頭發，將他光潔的額頭裸露出來，然後輕輕印上一吻，“既然如此，如你所願。”

他話落吻落，一觸即分。

萊格斯頓在這一瞬間抱住了他的腰，將人摁進懷裏，呼吸變得滾燙濕熱，“瑟蘭德……”

瑟蘭德沒有回應他，只是順著他的力道沒有掙脫。

萊格斯頓雙唇印在他的額頭、眉間、鼻梁、臉頰，最後印在那雙微微發涼的唇.瓣上。

他們吻得專註又小心，仿佛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彼此試探，青澀中透著滿滿的眷戀和依賴。

萊格斯頓忍不住加深這個吻，他的世界此時是滾燙的、幸福的，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渴慕與快樂。

瑟蘭德與他差不了多少。

他第一次接受一個人如此的親近，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溫度，也是第一次，想要徹底地剝開心扉，全心全意地去信賴、依賴一個人。

他們胸腔中的氧氣越來越少，兩人都有了窒息的感覺。但他們舍不得放開彼此，所以他們只是退出了彼此的口腔，短暫地呼吸之後，再次糾/纏在一起。

天地仿佛化成了混沌，空氣似乎變作了蜜糖，連風都是滾燙的、甜膩的。

只想擁抱彼此，貼近彼此，什麽都不管不顧。

“萊格斯頓……”瑟蘭德在又一次的換氣間隙，輕聲呢喃。

萊格斯頓連忙對他一番啄吻，如同不願浪費一分時光的傻氣少年。

瑟蘭德微微偏頭，唇角笑意輕輕勾起，“所以你的傷好了嗎？”

“好得不能再好了。”萊格斯頓眼中是甜得膩人的笑，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效果顯著的藥，瑟蘭德，從此以後，這世上恐怕只有你這一種藥能夠挽救我的生命了。”

這句話讓瑟蘭德心底一涼，手指微不可見地顫了顫。

“瑟蘭德？”萊格斯頓輕撫著他的腰身，呼喚他。

瑟蘭德閉了閉眼，額頭浸出一層冷汗。他想和對方說自己沒事，但面對著腦海中撲面而來的悲愴情景，卻是無論如此都說不出話來。

萊格斯頓察覺了瑟蘭德的異常，他拂開對方柔順的金發，一眼見到對方眼角滾落的淚水，忍不住心底一驚。

“你哪裏不舒服？你告訴我。”

瑟蘭德搖搖頭，沒有出聲。他的神情告訴萊格斯頓，他在忍受著什麽未知的折磨，但這份折磨無法宣之於口。

萊格斯頓感覺自己的血液在一點點變涼，有什麽東西透過表象滲透進思維，扯得他頭皮發疼。

“瑟蘭德……”

時間被無限拉長，萊格斯頓心中閃過無數念頭，心臟被細細密密的恐懼占滿。

直到瑟蘭德的聲音輕而又輕的傳入腦海。

“我看到了未來。”瑟蘭德緩緩睜開眼睛，睫毛低垂，嘴角是無可奈何的笑，“不久的未來。”

萊格斯頓心臟迅速墜.落，那種靈魂的失重感，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。

未來代表的是什麽，萊格斯頓並不是一無所知。

萊格斯頓其實很聰明，只是這份聰明一直被他刻意地掩蓋，幾乎無人察覺。

或許見過他的人都會為他的豁達和直爽拍手叫好，很少人去感受他的細膩和聰慧。

就連此時的瑟蘭德，也未必知曉多少。

如果換成二百六十年後的瑟蘭德，那麽面前萊格斯頓眼底的異樣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。但此時年輕的、陷入自己思緒的瑟蘭德，他並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有著怎樣的智慧和決斷之力。

他像一道光，絢爛華麗又一往直前，一旦下定決心，絕不停留。

“萊格，我們該走了。”

聽著瑟蘭德的話，萊格斯頓沒有動。他把下巴放在對方的肩頭，聲音輕輕地，“親愛的瑟蘭德閣下，我今天有沒有向你表白過？”

瑟蘭德笑出聲來，“我聽膩了。”

“可我沒有說膩。”萊格斯頓也笑了，“或許我頻繁的表白已經無法給你太多的觸動，但是瑟蘭德，我的每一句話，每一次告白，都是我心底最真實、最直接的感受，我愛你，這份愛過分濃烈強盛，它不停地從我的口中、眼中、腦海中，甚至靈魂中溢出，我無法阻止它，也不想阻止它。”

“它滿得溢出來，我無法堵住。”

“我只有每天在你耳邊不停地訴說，往你身邊不斷地靠近，它才能稍稍釋放一些。但不過一個瞬間，它就會再次滿溢。”

“越是靠近，越是滿溢；越是滿溢，越想靠近。你懂麽？瑟蘭德。”

瑟蘭德沈默著，他用雙手回抱住對方，用擁抱告訴對方答案。

萊格斯頓感受到了。

所以他的眼睛熠熠生輝，他的聲音纏.綿惑人，“瑟蘭德，我什麽都不要，我只要跟在你身邊。”他鄭重地重覆，“我要陪著你。無論發生什麽事，無論何時何地。”

瑟蘭德目光凝了凝，他的手掌微微顫抖。那其中隱藏的光明之力也在明滅間徘徊。

“請尊重我的選擇，瑟蘭德。”萊格斯頓輕輕地說。

片刻後。

“我真是太小看你了，對嗎？”瑟蘭德低聲詢問，“你什麽都知道，什麽都猜到，就是不說出來。”他收回手，把萊格斯頓推開，站起身。

萊格斯頓同樣站起身，“我和你一樣，一樣有必須守護的人。”

瑟蘭德仰起頭，微微閉上眼睛。

萊格斯頓看不到那雙碧色眼眸中的星辰大海，看不到其中的掙紮與悲傷，他只知道這個人是他絕不能放棄的存在。

就算是面臨死亡，他也要擋在這人的身前。

“瑟蘭德，你阻止不了我，你只能帶著我。”萊格斯頓說得鄭重無比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低低的好字在空氣中傳開。

那是瑟蘭德的聲音，他僵直著背，站在院中，靜若磐石。

沒有人知道他的喉間幹澀，如同塞了一團飛沙，又澀又疼又啞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摸下巴，我是不是伏筆埋太多了，讀者又被我嚇走了？

這篇文一直都是甜的，這不是虐，這是……嗯，不能劇透。哈哈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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